九莲山帐书
引子
时下,“控”很流行。
什么“手机控”、“游戏控”、“收藏控”,等等,不一而足。
“控”,大概是有某种“上瘾成性”癖好的人的一种“发明”。
就这么一“控”,已然将某种不好的习惯变成了一种时尚的流行——不要再说俺这是什么“恶习”,哈哈,要是你再不学着俺去“控”的话,那你就彻底“OUT”了。
“控”,呼唤的是理解,也是包容。
被“控”了的人,如果没有了“控”,就会浑身难受。
例如,“手机控”就是有手机情结的人,他们总得把手机带在身边。否则,就会心烦意乱。就是一段时间内手机铃声不响,也会感到不适应,经常下意识地寻找手机,不时查看,总有“手机铃声响了”的幻觉,甚至经常把别人的手机铃声当成自己的;而当手机无法连接网络、收不到信号时,脾气就变得急躁。
手机流行没几年,很多人就被“控”了。
信仰培育了几千年,“控”的存在就再正常不过了。
写帐的人,“跑山”、“跑庙”的人,常常被别人,乃至朋友、家人视为“精神病”,不被理解、不被包容将他们推向更为孤独的悬崖。
其实,不写帐、不跑山、不跑庙,他们浑身难受、浑身痛。
写着、跑着,他们就内心平静,浑身轻松。
信仰乃至“信仰旅游”,也是一种古老的“控”。
时代在前行。
既然我们能理解、包容年轻的“控”、时尚的“控”,那么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包容古老的“控”、信仰的“控”。
一树玫瑰开在铁树上
“控”,也许只是一个托词。
一个被“上瘾成性”者打扮得花枝招展、惹人怜爱的“正当理由”而已。
写帐的人,“跑山”、“跑庙”的人,似乎也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那么一个神圣的理由,它就是“神的命令”——都是“神灵”让干的,不干怎么行呀!
是“封建迷信”吗?
也许是。
但是,写帐的人,“跑山”、“跑庙”的人,几乎都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后,才开始走上这条路的。
“当时头痛得厉害,经常以头撞墙。忽然,(上边说)给你纸和笔,去画吧。”张新房只上到小学二年级,他对记者这样说写帐的缘起,“这一画,就是20多年,每天都画八九个小时,有时还加班。画啥?不知道!不打草稿,打草稿,就不是写帐了。”
毋庸置疑,写帐,有随意性,写到哪儿就是哪儿——都是自由的“创作”。
这种自由“创作”,一干就是20多年。
他写的帐,看上去很美、很有那么一点儿功底,也就自然而然了。
齐白石还是木匠呢!
宋元时期陶瓷上的白底黑花、明清时期陶瓷上的青花,都很漂亮都很美,也都是没学过美术的陶工干的!
所以,不要拘泥于受没受过专门的美术训练与教育。
仰韶时期彩陶的绘画,是谁教的?
“神授天命”,也就是一个怎么去理解的问题。
张新房画的“铁树开花”,看上去很美,但却开了一树玫瑰。
他也许没见过铁树开什么样的花。如此,在他的笔下,铁树也就只能开出玫瑰花了。
不是铁树开了玫瑰,奇怪呀,就是“神授天命”。与此相反,恰恰说明的是,人的知识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在九莲山采访,恰遇新乡郊区前来跑山的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先生。
天色将晚,老先生背着个旅行包,询问去“天梯”的路。
“走‘天梯’,太危险了,老先生,就你一个人,还是坐电梯下山吧!”新乡市民协主席申法海建议道。
老先生说:“跑了四五十年山了,没事儿的。”
谈起缘何“跑山”、“跑庙”,老先生说:“年轻的时候,得了一种病,连走路都很困难。于是,就听上边的说,你去‘跑山’、‘跑庙’吧,结果这一跑,不是就没事儿了嘛!那时候,种着种着地,腿就不听使唤,站不起来。放下耧,就‘跑山’、‘跑庙’,一跑,也就没事儿了。”
“在家跑步,不行吗?”记者问。
“那不行,得听神的话,‘跑山’、‘跑庙’。”老先生说。
也许在家跑步,太过“功利”,只是为了自己身体健康。
但是,“跑山”、“跑庙”就是有信仰的锻炼,至少含有精神治疗的因素。
这种“双重治疗”与只是在家跑步,哪个疗效好,是一目了然的。
何况,一个农民,在过去那些年,没事儿自己在家里跑步,是要被人笑话的。
“跑山”、“跑庙”,也许还要有人笑话,但要比单独在家跑步好多了。
由是,记者想,“跑山”、“跑庙”,这种“信仰旅游”也许是我们祖先的一大“发明”,也是一种辅助治疗疾病的精神理疗方式。
信仰,给予了“跑山”、“跑庙”一个正当的理由。
理由,有时候比行动更为重要。
现代旅游的发祥地是英国。
但是英国人旅游,也在给自己找理由——
海滨浴,当然是很舒服的。但舒服,不是理由,还要叫人笑话。于是,英国人给海滨浴找的正当理由是——洗海水澡,有利于身体健康。就此,海滨浴风靡全球,至今不衰。
英国人向往到欧洲大陆旅游,但旅游不是理由,他们找的正当理由是——游学。这个,和中国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差不多了。
为旅游而旅游,永远都不是正当的理由,直到今天。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考察、开会、节庆、探亲、寻根呢?
人类的内心深处,是厌恶游手好闲、游山玩水的。
为旅游而旅游,甚至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觉得自己在干什么亏心事似的。
但是,人类内心深处总有亲近自然的向往。
于是乎,就要找正当的理由。
在英国,他们找到了健康、学习等功利性的理由。
但是,中国人连“功利”都厌恶,于是找到了“信仰”。
这也许是东西方文化不同的结果。
香客,是中国旅游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只要看看各地的庙会有多热闹,就晓得了。
人间物象写在“天书”上
人是需要亲近自然的。
就是农民,就是没钱,也不能老憋在家里。
家很温馨,但也是个围城,有时候是会把人“围”出病来的。
胡新坡坐在记者对面,看上去就像邻家的大哥,和蔼可亲。看上去,总觉得他长得似乎像谁。谈了半天话,也没想起来他究竟像谁。回到家里,翻看照片,才忽然想起——他很像神枪手许海峰。
因为母爱,他舍弃了家。
胡先生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家了。
要么,在西莲寺写帐,已经十六七年了;要么,就云游全国,“跑山”、“跑庙”。
为什么?
20年前,他在新乡市某有色金属材料厂工作,是跑业务的。
“上了初中,没拿到毕业证,就上班了。刚开始跑业务,可顺。没去过(那地方),单位给个联系方式,去了,可顺。慢慢地,就和领导发生了冲突。那天是礼拜六,领导让我到武汉去办事。我说,星期天去,星期一不误事。周六虽然上班,到了那儿人家也下班了,找不到人。当时母亲病了,我也说了,领导就是不同意,非要我礼拜六就去。”胡新坡说,“一生气,回家,不干了还不行!”
回到家里,胡新坡晚上就做了个梦,有个老头说:“别跟他(领导)了!跟俺干吧!”
“不跟中不?”胡新坡在梦里问。
“不中!”梦中老者说。
一个年轻人,和领导吵了架,晚上做了这样一个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胡新坡问别人,这梦是啥意思?
那人“解梦”,云:“老者是武当山祖师。”
就这样,胡新坡离开了家。
“母亲病了,不耽误工作,照顾一天都不行,那工作还有啥意思?!”胡新坡说,“回过头来,又觉得苦了家里。不挣不挣,怎么也挣1000多元吧,还是能帮家里的。有压力,想起来就落泪,一般不说这事儿。说了,自己心里不舒服,亲戚、朋友、同学都要删掉完。很少回家,看见家人,相互都不舒服。女儿今年要高考了,老婆给人家打工……”
说着说着,胡先生就流下了泪。“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嗨!谁不想挣俩钱养家糊口?!”
“那为什么不回家?”记者问。
“谁都想出来,就是出不了。我也想干啥就干啥,我就回家上班,去挣钱了。”
胡新坡不时提到钱。
在西莲寺“善家伙”,他一天三顿在喝粥、喝糊糊;晚上,领床被子,就睡在殿堂里。“有时逢年过节,香客给送点儿肉,也改善一下。”胡新坡说,“‘跑山’、‘跑庙’的人苦,写帐的人更苦。我受苦,对家人有好处。好,不是一下子就看到的,会慢慢来。”
因为对不起家人,这也许是一种祝福。
因了“信仰控”,胡先生也苦恼,也想挣脱。
胡新坡写帐,主要写的是“星盘”:天上的星星在重新安排位置,这符合宇宙的运行;人间的人事就要更迭,这也符合世事的变迁。
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只是“不可说,一说就是错”而已。
说与不说,他们用的都是人间的纸与笔,写的都是人间的物象,至多也就是人类想象中的天上。
只是“信仰控”在以神的名义书写,倾吐着自家的灵魂、供养起不死的精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