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地方,那里的生活还保存有母系社会的特征,那里的文字可以让我们破译远古文明,那我们又怎样称呼它呢——伊甸园?或是荔波!前者虚无缥缈,后者却活生生地存在于贵州的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作为联合国世界自然遗产最新成员,荔波着实让我们大开眼界。”见多识广的一位专家如是说。
日前,央视“乡村大世界”摄制组到荔波拍摄专题片、20多个欧美国家驻华大使及其家眷和上百家全球华文媒体老总、数十位我国外文媒体外国专家顾问等来到新近成为“世界自然遗产”、被喻为“地球腰带上的绿宝石”的贵州荔波时,除了对美仑美奂的山水风光赞叹不已以外,更多的镜头都对准了古朴浓郁的原生态文化。“虽然我们在中国工作的时间已经比较长了,但是,在来到你们荔波之前,我们一行没有人知道荔波还有这么丰富多彩的民族风情。”来自俄罗斯的Marina Durachko女士对记者说。
东方的印第安部落
“白裤瑶”和“青裤瑶”及“长衫瑶”的聚居地、母系社会生活的“标本地”——瑶山、瑶麓、洞塘。这是近几年国外专家无意中,在茂兰原始的喀斯特森林中发现的文化方面的一个生态奇迹。作为原著山民的这些居住分散、总数有5000多人的瑶族部落,直到20世纪60年代,他们还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生活形态竟一直保持在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过渡阶段。特别是在“白裤瑶”居住的深山区,很多人类学者将他们称为“东方的印第安部落”。这些原住民,他们至今仍然保持与世无争、和谐平静的生存状态。
住在荔波大山里的瑶族人,以前交通困难,他们也很少出来,在60年代还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那些寨子就像印第安人的原始部落,根本看不到什么日用品,可他们都很快乐,每天都很高兴。女人地位很高,可以自由谈恋爱,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之后,男人就不再剪头发,而是把头发盘起来用白头巾包住,表示他不能再做非分之事。所以他们的夫妻关系都很好,从来见不到吵架的,也从来没有离婚的。
现在在县城的大街上也经常可以看到这些“东方印第安人”的身影,村民都是传统的装扮:除去蓝衫白裤,很多男子还打着漂亮的裹腿。而女人们则身着浅色的百褶短裙和深色的不着内衣、又露又透“两片装”,时刻显露出原始的女性魅力。
他们多来自距离小七孔四、五公里的瑶山乡及从瑶山乡迁移到县城附近的移民新村。长期生活在大山里的瑶族人,男人们都喜欢养鸟,没事就凑在一起斗鸟,就像打麻将一样,上瘾的。做“白裤瑶”的男人真的是很幸福,除了斗鸟就是喝酒。他们赶墟的时候都是女人买东西,男人只管喝酒,喝醉了就睡在路边,女人会一直陪到男的醒过来,不会有半句抱怨。
荔波的瑶族人,过去一直以狩猎为生,保持有持枪的传统。解放后改为务农为主,由原始社会生活形态直接跨入到现代社会,猎枪也变为迎接贵宾或丧葬祭祀活动中的礼器。但“白裤瑶”至今仍明显保留着由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阶段的生活痕迹,女性“衣不遮乳”的装扮显示了他们对母性的原始崇拜。“白裤瑶”的原始生活形态还体现在对死亡的态度上。按照拉片村支书的说法,他们“一年只过两个节”,一是春节,二是农历七月中的“鬼节”。
“白裤瑶”认为自己的祖先住在很远的地方,他们是后来迁徙至此的,虽然生不能回祖先乐土,但死后一定要赶回祖地。于是他们特别重视亲人的亡故,甚至每一次葬礼都搞得像过节一样隆重。亡者的亲属会请来“鬼师”做法,昼夜敲响铜鼓,跳起猴子般的舞蹈,而最重要的仪式则是砍牛。
牛是重要的活祭,它将和亡者生前所使用过的物品,以及各种食物一起被带到阴间。陪葬的牛会被拴在一个木桩上,在吃完最后一口草料后被活着砍杀。砍牛者必须在三刀内砍倒这头牛,否则会被视为无能。白裤瑶葬俗实行平葬,不立碑、不上坟,坟山同样可以开垦种地。
在荔波东北面瑶麓乡的青瑶人的葬礼却不是这样,那里一律实行洞葬,所以,被誉为“中国洞葬博物馆活化石”,是节约耕地保护生态的典型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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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卓别林
荔波布依族人原生态的矮人舞、傩舞、大歌同样是吸引游人眼球的“东方的卓别林”。他们祖传的矮人舞,与屯堡的“军傩”或“武傩”不同,荔波的傩舞带有更浓烈的原生态色彩,也更接近傩舞祭祀山林、攘病去灾的巫术本质。
荔波的矮人舞起源于村民田间的嬉戏,男人以画有五官的肚皮做脸,和脑后带着俏皮面具的女人追跑打闹,充满原真生活的幽默感。在一块收割完毕的田地中,一群“矮人”正在嬉笑打闹,他们的个头真的不高,因为都是一些七八岁的孩子。其中那些男孩子都光着上身,肚皮上用黑颜料画着夸张的眉、眼、鼻子和嘴巴,在大人们的帮助下装扮起来。将箩筐做成特大号的“帽子”扣住上半身,腰部捆上一根长长的、两端安装有假木手的木棍,然后在下半身“穿”上一件土布衣服,于是一个个以肚皮做脸,充满滑稽色彩的“矮人”就现身了。女孩子们则在脑后戴上了用撮箕制成的面具。孩子们装扮完毕,几个老年人奏起了乐曲。除了锣鼓、二胡,他们还将树叶当做乐器,衔在嘴里吹奏,于是奏出的乐曲也充满了大山里的粗犷劲。在这样乐曲的陪伴下,孩子们的舞蹈也充满了未经雕琢的游戏感。除了出场时还有队形可言,剩下的舞蹈简直就是在追跑打闹,是快乐十足的田间嬉戏,而不是舞台上那些由专业演员演出的所谓“民间歌舞”。
跳舞用的道具其实都是田里的农具,女孩子的面具是撮米的撮箕,男孩子套在头上的是装米的笸箩。其实矮人舞在最初,就是人们在收完稻谷后的追跑打闹,就是男人逗女人开心,后来慢慢成了庆祝丰收的舞蹈。田地的周围,围观的大人们就像跳舞的孩子一样快乐,比比划划,说说笑笑,享受着秋忙之后难得的闲适。那些布依族妇女的衣着就像这里的山水一样质朴。
与屯堡的“军傩”相比,荔波布依族人的傩舞有着更加浓烈的原生色彩。当地的傩舞主要是跳来祭祀神山和神树的(这个传统源于万物有灵的原始崇拜),再有就是在过年时“扫寨子”(清除寨子里的污秽邪气,除了跳傩舞,当地的“鬼师”还会应邀来到每户家中,吐火除邪),以及生儿育女后酬神还愿(有钱人家会跳上七天七夜)时跳。
本地最大规模的一次跳傩发生在“非典”期间,为了清除“强大的邪气”,“鬼师”们在村寨里轮流跳傩,有数星期之久。除了舞蹈,荔波的布依大歌也很有特色。每逢结婚或过年,大家都会凑在一起唱大歌,两个人也能唱,几百人也能唱。而大歌唱得最“疯”的时候,则是在每年农历六月六的姊妹节,那时附近各个村寨的男女都会聚在山坡上对歌,很多青年男女都是通过歌声相识、相爱的,仿佛是布依族的情人节。
在荔波的布依山村中,旅行者还可以看到古老的手工造纸术。当地人将竹子碾碎捣烂,通过几十道原始工序做出粗糙古朴的草纸,然后拿到集市上换取微薄的生活费。幸存于这片山水间的原生态手工艺还包括剪纸、织布与扎染。
布依族人还流行一种叫“臭酸”的菜肴。在荔波,“鱼腥草”已经不算什么古怪的口味了,臭酸的味道要刺激得多。其制作方法是这样的:将青菜煮烂后放在坛子中腌上20多天,期间不断将剩菜倒入坛中,加强发酵的效果,直至酸臭冲鼻。吃的时候在臭酸中加入大量辣椒制成浓汤,再烩入豆腐、五花肉、大肠、蔬菜。吃臭酸就像吃臭豆腐,爱吃的人会上瘾的,而且还经常拿来招待贵宾。由于制作工序复杂,想吃到这种古怪的菜肴还真不容易呢。
布依人还有一个奇异的自然景观,那是由无数座圆锥形山峰组成的峰群景观,令人称奇的是,那些圆锥山的外形竟是那么规整。从一个固定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天然生成的金字塔——在数不清的“绿色金字塔”中穿行。如果运用一下中国式的想象,那些圆锥山又成了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山间泛着诱人的金黄色稻田,那些稻田就是她们俏丽的格子裙摆。
“活着”的甲骨文
水族是荔波所在的黔南州独有的一个民族,使用的文字——水书更因其神秘性而显得独一无二。水书的字符很像甲骨文,即使在水族当中也很少有人能够识别,所以得到“天书”之名。掌握水书的只有水族中的“鬼师”群体,他们是延续水族原始鬼神信仰的主要纽带。水书所记载的重要内容包括历算、卦相、占卜等,类似汉地的易经。
中国的地形从西到东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梯,位于黔南州的荔波正好位于第二阶梯与第三阶梯的交界处。这是一条奇异的文化沉积带,由于它的边缘地域性,这里的历史节拍显得比外围地区舒缓许多。当许多历史文化痕迹在东边的大平原和西边的大盆地上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时,却幸运地得以在这条地理夹缝中存留。
水书即水族的文字,其形状类似甲骨文和金文,主要用来记载水族的天文、地理、宗教、民俗、伦理、哲学等文化信息。水书又称 “反书”,这是指其结构,有的字虽是仿汉字,但基本上是汉字的反写、倒写或改写。至于其写法为何与汉字相反,至今仍无令人信服的解释。在水族聚居地区,能看懂、读通和使用水书的人很少,他们全部为男性,被称做鬼师。他们在民间的地位很高,被人们所崇拜。
水书就是鬼师群体所掌握的极为珍贵的宝物,靠一代又一代的鬼师通过口传、手抄流传几千年至今,所以水书又被称为“鬼书”。在水族巫文化的鬼神崇拜现象中,水书是一部教科书,鬼师则是教师。两者的结合,成为了维系水族原始宗教信仰的纽带。鬼师从使用功能方面把水书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白书”,主要用于丧葬、祭祀、生产、出行、造房、经商、嫁娶和占卜等方面;另一类是“黑书”,又称“水书秘笈”,能掌握此书的人少之又少。黑书就要用于“放鬼”和“退鬼”。据说鬼师只要知道某人的生辰八字,或取其一根毛发或一片衣物,便可“放鬼”于其身。当某人被鬼附身,就必须去求另一鬼师帮他脱身,称为“退鬼”。然后这件事就演化成鬼师间的斗法和较量,法术不高的鬼师最终会被鬼加害而亡。这些有关鬼神崇拜的传说,听起来就像魔幻故事一样引人入胜。关于水书的传奇还不止于此。2007年5月,黔南州水书先生对河南偃师二里头文化遗址出土的夏代陶器上的24个符号进行辨认、识读,竟然破译出一半以上的符号含义。接着人们又发现,在已征集到的2000多册水书中,竟找到了10多个与夏陶符号完全相同的字符。于是专家推测,水书很可能是夏文化遗存的一脉,并将有助于解开困扰考古界40多年的二里头“夏都之谜”。
大山中的水族就像是一面历史的镜子,通过与水族文化和生活形态的对照,不仅可以帮助我们破解那些历史的谜团,还能令我们寻回已经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传统生活的片断。比如端午节,这个对于水族同样重要的节日,我们一直认为它是因屈原而来,但根据闻一多先生的研究,端午本是吴越民族举行的图腾祭的节日,而赛龙舟便是祭祀中半宗教、半社会性的娱乐节目。至于将粽子投入水中,本意是给蛟龙享受的。总之,端午是个龙的节日,它的渊源在屈原以前不知多远呢。可见端午节并非汉族的专利,而龙应该也是众多古代民族共有的图腾。
更隆重的水族节日出现在每年水历的十二月至次年的二月上旬,即农历的八月至十月上旬,那时水族的村寨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一年当中最为热闹的节日当中——端节,即水族人的春节。从头至尾时间长达49天,堪称世界上延时最长的节日。在端节的种种活动中,数赛马最为热闹,端坡(固定的赛马场)两旁人山人海的场景不禁让人想起内蒙古大草原上的那达慕。从水书先生破译夏朝文字,到“貌似神离”的水族端午节,再到山林中的赛马盛会,水族生活中的这些精彩片断总让我们感觉既新奇又熟悉,就好比置身于茂兰的峰丛当中,虽然峰回路转,但身旁的景象却总是似曾相识。
水族的马尾绣是用马尾鬃做芯,手工将丝线紧密地缠在马尾上,然后再绣出各种图案。如此绣出的绣片非常结实耐洗,以布鞋为例,即使鞋帮都烂了,绣过的地方却还会完好如初。这是一种将近失传的技艺,现在只有一些寨子里的老人还会,据说做一件马尾绣的衣服要花费数月时间,售价在3000元左右。
在荔波壮观的喀斯特峰丛背后,一座座仿佛落入伊甸园的水族村寨尤其引人关注。水族居住的房屋是一种用杉木、松木建造的干栏式建筑。“干”是水语“楼”的谐音,“栏”是水语“家”的谐音,合起来就是楼房的意思。水族的这种“干栏”一般有上下两层,下层豢养牲畜,上层住人。修建这种房屋要先用石块安好基脚,用粗大的松、杉原木为柱,再用枋条穿拉起来,构成一个离地六七尺高的底架。然后在底架上修建上层房架,并用木板装修起来,最后盖上瓦片或杉树皮,这样一座楼房就基本上建好了。这些“干栏”结成的水族村寨,分布在低丘谷地上或山间平坝边缘,依山傍水,错落有致。村寨四周多修竹、古树、花果,浓荫掩映,洁净安谧,偶尔还会飞出一阵阵悠扬的芦笙旋律,或是一首关于水书的绝唱。
联合国的《荔波共识》
《荔波共识》阐述了文化多样性对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要作用,在总结东南亚各国生态与文化保护的经验基础上,对当前生态环境保护的盲点问题进行剖析,提出了将文化多样性纳入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管理体系的大胆建议及多项可行性措施:
“我们建议,在继续探索和认识生态系统的同时,弥补我们对文化系统,特别是文化系统与生态系统之间关系的认识,尽快补上这一课;扩大社区参与管理的内涵,增加‘自上而下’、‘自组织’、‘本土化’的内容和机制,使当地居民真正成为保护主体;搜集、整理与生物多样有关的当地知识、习俗、信仰,作为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管理资源;将保护文化多样性的内容纳入自然保护区的职责范围,并明确写入正在酝酿出台的自然保护区法;……”
“《荔波共识》呼吁全社会以切实的行动关注文化多样性,推动人类与地球和谐相处。”
在荔波,我们不难发现,各族先民自古以来就有保护耕地、保护环境的良好意识。水族、布依族等世居民族至今还保存有“生子种树”的传统风俗,当生命结束了,把树砍下,做个木槽,安葬在这棵树下,在上面再种棵树,用已结束的生命来滋养泥土。苗族世代沿袭着“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崇拜习俗,对村寨周围的古树、山岭、水道等均严禁砍伐、开挖和破坏,甚至把“保寨树”奉为“神树”,就连枯枝也不许剔,败叶也不许捡,只能让它腐烂成为树的养料。各民族立房建屋、开辟便道均依山就势,避免破坏生态植被,在古老的碑文中至今留存有“严禁放火烧山、严禁乱砍乱伐”条文,传承着远古走来的生态文明,赋予了喀斯特生态环境独有的文化元素和内涵。
荔波县有关领导说,在未来发展中,荔波将一如既往地按照“生态立县、文化塑县、旅游兴县”的基本方略,让生活在大山的荔波各族人民用朴素的崇尚自然、保护生态的理念,让地球腰带上的最后一块“绿宝石”更加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