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泾川属于国家级六盘山特困片区,多年来,这里的人们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然而,泾川的地下却挖出了惊世珍宝,自1964年至今,泾川先后三次发现了佛舍利,这消息震动了泾川,轰动了世界。2013年6月19日,甘肃泾川万人空巷,大云寺前人潮如涌,热闹拥挤盛大喧嚣的宋代泾州龙兴寺佛舍利安奉仪式在泾川大云寺举行,这些从文物部门暂借的佛门圣物将被供奉在大云寺舍利塔地宫。凤凰网华人佛教频道特约评论员梁栋应邀参加了此次活动,梁栋以社会学者的洞察力,撰文呼吁:让佛教的归佛教、信仰的归信仰,经济的归经济、世俗的归世俗。谨以引文,共相警策!
2013年6月19日,甘肃泾川大云寺佛舍利安奉法会现场。
佛舍利安奉现场人潮汹涌,险象环生,安保人员严阵以待。
舍利迎请队伍,被前后左右的俗众与车辆围堵,蜿蜒逶迤、气势不彰。
2013年6月19日,甘肃泾川大云寺举行了隆重的佛舍利安奉法会,法会现场演绎了一幕“高僧齐聚迎请圣物,万人空巷围观舍利”的壮观场景。佛舍利的横空现世,让世人惊奇不断,地方欢欣鼓舞,传媒热血沸腾,一场混杂着百姓好奇、信众追捧、眼球经济,乃至于地方财政诉求、资本玩家套现的嘉年华式狂欢,宛然上演。
泾川一县,地处甘肃最东缘,属于国家级六盘山特困片区,泾川县政府门户网的数据显示,2011年泾川县全年地方财政收入6300万元。据泾川本地群众介绍,地方政府对“大云寺文化产业”的先期投入,已经过亿。这个数量级上的对比,已经让我们对地方的期待——对舍利价值、确切地说是对舍利经济价值的期待,略见一斑。
道德经云:“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而泾川大云寺这场嘉年华,高调标识了舍利这个“难得之货”,以试探百姓钱包深浅,挑战信众虔诚底线,在涵养人心、培植民意这个大原则上,尽现偏离之态。
现场乱象:组织不力,神圣不彰
“佛舍利安奉法会”的当天,十里八乡,远至隔壁区县的老百姓踊跃而至,现场聚众达数万之多。客观来讲,在目前佛教氛围尚显单薄的泾川县及其周边,法会所激发的精神需求上的热盼,着实让人赞叹。
但客观再讲,当天法会的组织思路及现场质量,却颇值得诟病。首先是在内坛的进场环节失控,人潮汹涌而至、踩踏之险环生;保安紧急控制局面时,连颈戴绶带的主法大和尚及大功德主,都被呵斥在了门外,各路媒体及应邀专家更是无所适从。而在内坛,却充斥了保安、会务、乃至热心观众等闲杂人等,各自忙乱、嘈杂不堪,法事活动开始后,外场听不到佛号,迎请舍利的队伍巡游开始后,内外场均听不到佛号,庄严神圣性全然忽视。由众高僧大德组成的舍利迎请队伍,也被前后左右的俗众与车辆围堵,蜿蜒逶迤、气势不彰。
上述乱象,一方面与地方薄弱的组织经验和控场能力有关,但更重要的是暴露了主办、承办方对宗教神圣性的认知不足。宗教神圣与信仰庄严,并非如外围旁观者臆测的那样,仅是一种心理威慑,而是宗教体验与宗教想象的重要激发机制,是特定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共识平台与承载基础。
信仰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其对永恒价值、宇宙实相、终极关怀、生命归宿的探求,完整了人类作为一个区别于动物的物种,所应有的生命高度。泾川的地方组织者对宗教神圣性的无视与忽略,与时下饱受诟病的丝路申遗的“外行专家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供奉遗骨的老方丈楼不能作为无用建筑拆掉一样,缺乏敬畏,尽显无知。
退一万步讲,宗教信众的信仰心理,其实是很微妙细腻的。一个粗糙拼凑、不尽尊重、直取利益的氛围,不但会使信众的宗教情怀受到伤害,本身借助虔诚与敬意来“创收”的初衷,也将化为泡影,使得财政投入不能回笼、资本投入无法获益——这个颇具“现实意义”的警钟,也当长鸣。
国内某些打佛教牌的景区,已经因此而饱受舆论质疑、并深陷负债大坑——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两重交还:从文物系统交还地方政府,从文化产业交还清净道场
在一场嘉年华式的安奉法会尘埃落地之后,作为宗教圣物的佛舍利,究竟落在了哪里?这是明白人都会有的反思。
除了眼下这场法会所安顿的泾川建国后第三批文物发掘成果,早在1964年和1969年,泾川已连续出土了两批轰动一时的佛教圣物。但这两批圣物,在迅速被贴上“文物标签”后,于省文物系统的重重荫蔽下,深隐至今,完全没有发挥其在法事活动与信仰传承上的意义。
泾川县政府,一度执着地希望文物系统能将这两批圣物交还当地,以合理安置和开放供养,并与第三批发掘成果汇合,实现真正的所谓“盛世重光”——这是非常值得肯定与赞叹的一个善举。
且不说这一重“交还”至今落实与否,即便落实,也尚有第二重“交还”有待争取——从所谓的文化产业,交还到有如法僧团护持的清净道场,让世俗沉淀、让信仰凸显。
我们看到,泾川“大云寺”或者说是“大云寺文化产业园”,完全是在近年的文物发掘背景下,平地起建、白手起家。目前,从实体建筑的成型,到住持方丈的迎请,已经具备了佛教道场基本的“形式正当性”。
泾川出土的佛舍利及其他圣物,能否真正地在这个道场落地生根,发挥弘扬佛理、稳定人心、教化一方的功用——让佛教的归佛教、信仰的归信仰,而经济的归经济、世俗的归世俗——这最终的圆满,仍在民众与舆论的翘首期待中。
舍利招牌:商业路径,已然铺就
然而,仅仅从泾川官方公开释放的一些信息里,我们已经不难窥见“大云寺文化产业园”,与落地于其中的佛舍利,似乎不可逆转的商业开发路径。
人民网甘肃频道去年5月刊登的一篇泾川要闻,呈现了泾川大云寺的开发基调:
某相关规划专家指出,“泾川县大云寺文化产业园建设应以佛教文化为主线,以延伸产业链、编制价值网、寻找赢利点为突破口,以养生、旅游、商贸为结合点,深度挖掘当地农业、生态、温泉等资源,走商业化运作之路”;相关投资方指出,“泾川有着丰厚的历史积淀,大云寺产业园建设已初具规模,今后将进一步研究,寻找最佳的投资板块,促进泾川大云寺文化产业园的建设和发展”;而省里某领导也直言不讳,“泾川作为西部欠发达地方,要进一步调整产业结构,加大文化产业发展,以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带动县域经济社会跨越发展。大云寺产业园建设必须规划先行,用大手笔、大气魄、大投入的观念,牢牢把握产业运行规律,以开放、开发的理念解决面临的问题”。
此外,2013年甘肃"民企陇上行"招商引资330个项目之文化旅游产业项目,也赫然罗列了“大云寺文化产业园开发项目”的主体框架:
项目内容为“在泾川县城北新区,规划建设占地1000亩,以仿唐建筑风格为主格调,建成集主展馆、舍利塔、山门、钟鼓楼、碑亭、前区广场、影壁、迎宾广场、佛经广场、佛音广场、佛文化街、商业街、景区道路等于一体的大云寺文化产业园”;总投资为“10亿元”;合作方式为“买断经营权或合资(入股)经营”。
知名财经评论家叶檀女士,曾在一篇题为《圈钱不能圈到宗教资源头上》的文章中慨叹道:“资产货币化过程没有穷尽,土地货币化、矿产货币化等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隶属宗教资源的寺庙道观货币化令人匪夷所思,挑战到人类良知的底线,将使国人成为没有文化的飘零之人。”
她进一步饱含情怀地评述到:“公共资源集团化,集团资源个人化,最终所有的溢价、套取的资金,通过模糊的地方预决算,到了该去的地方。试想一下,如果全球所有的政府公共资源从卢浮宫到黄石公园、故宫全部打包上市,如果所有的宗教资源,西班牙巴塞罗那城的教堂、柬埔寨的吴哥窟、中国的法华寺全都打包上市,这样的资本市场离天堂远,离地狱近。”
“如此的俗骨俗相,让虔诚礼佛者心归何处?一个精神上漂泊的民族,将无存身之地。”
谨以引文,共相警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