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到白哈巴之前,想象中的它就是一个小山村,静静地伫立在遥远的哈巴河畔。
驱车进入新疆广袤大地后,一路向北,向北,向西,再向西,我们几个摄友从布尔津直上喀纳斯,花了2个多小时走完了崎岖盘山路。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踏上了萨尔哈穆山畔这片神奇的土地。
天神泼翻了的调色板
美丽的白哈巴,几百年来原始生态与古老传统文化共融,拜造物主所赐的延绵阿尔泰山脉,孤傲地与世隔绝着,从未改变。远处层层深浅错落的黛色山峦,衬着一大片一大片金黄金黄松树林,一直延伸到村子里,洒落投射在图瓦人一座座围着栅栏的小木楞屋之间。它,刚经历了细雨沐浴,显得格外安宁、祥和。
白哈巴,坐落在一条沟谷之中,建在两条溪涧的狭长台地上,依山傍水的村庄飘漾着袅袅青烟,古朴坚实却充满欧式村寨的特色。村里不规则排列着原木筑成的清一色小木楞屋,墙体和顶棚用整根原木垒砌拼接,顶部用木板支撑成“人”字形的尖顶,顶棚和屋顶间隔成两头通风的尖阁,储藏着饲料和风干的肉品。屋内,家家户户都好像是工艺品陈列馆,炕上铺着花毡,墙上挂着刺绣的帐幔壁毯,地中央竖着精制的火炉。
落日的傍晚,雨霁后雾气,弥漫出阵阵炊烟,牛羊满坡,宛如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淡淡水粉画。山村的西北方向,遥对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国界河,南面的高山密林就是“西北第一哨卡”。我们几个刚领略过喀纳斯世外桃源般诗意的摄友,尽情陶醉在渐转透明金黄的夕阳里,四周的原始自然景观,在秋天里幻化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河谷内的杨树叶金黄灿灿,山脚下桦树叶“燃烧”通红,落叶松的针叶下缘映出嫩嫩鹅黄,山岗上的草甸射出片片褐红,夕阳紧紧拥抱着大片彩云......小山村,浸染在大幅的红、黄、绿、橙、褐五彩色块里,映衬着阿勒泰山永恒不变的皑皑雪峰,犹如天神忘情中泼翻了调色板,千百年来怎么也画不完、画不尽的一幅惊艳、完美、慑人心魄的童话仙境。
图瓦人的秘密
图瓦人(Tuvas),自称“提瓦人”(Tyiva),是一个渐渐被人们遗忘的民族。
传说成吉思汗西征回来,钦令全部图瓦族人组成的近卫军留下此地。他们是中国境内唯一操突厥语的蒙古族(图瓦语属于突厥语系)一分支,白哈巴现有的图瓦人也就一百来户,不同时期他们被称为“林中的人”、“饲养驯鹿的人”、“戴蓝翎子的人”,白哈巴的图瓦人在历史上始终是一个未解的“谜”...... 我们在这儿听到流传最广的是“科克盟科克”(意思是蓝领带)军团的传说。
当年成吉思汗率蒙古大军西征,“上帝之鞭”的铁骑潮水般一泻千里势不可挡,横扫整个惊恐的欧洲。凯旋归来,途经阿尔泰山见到喀纳斯湖和白哈巴时,大汗感叹:这才是人间神圣天堂!人世间最美丽的地方,理应属于最有威望的大汗!于是,留下了彪悍忠诚的图瓦人近卫军团驻扎下来,为他看守这片人间天堂。那一刻,白哈巴就被选中作为了他的秘葬之地。
村里一位有文化的老者索伦格说,图瓦人至今被人称为守墓人,他们世代守护的就是神秘的大汗墓陵,除了秘传无二的图瓦人外,只有族中专门供养的一只头驼可以识别隱埋在大山中那墓地的具体地点。据说,当年大汗西征病逝密葬后,所有在场的人均以死相殉。被称为蓝翎带军团的图瓦人,为使头驼铭记此地,就在墓地旁杀死驼队里的小骆驼,头驼凄惨长嘶几天几夜后才被带走.....
曾经横跨欧亚两洲的蒙古帝国陨落了,驻守白哈巴的蓝翎军团也被渐渐遗忘了,士兵脱下战袍隐匿成打猎放牧为生的林中人。一代又一代,无论图瓦人走到哪里,他们奉养的一代代头驼依然每年都能找到这神秘的安葬地,让图瓦人世世代代尽奉对大汗的忠诚,守护着白哈巴大山里某处神秘的土地......
远古宗教历史的缩影
白哈巴这个美丽而遥远的小山村,长期以来与世隔绝,超然度外。
入夜,住在弥散着松树原木香味的木楞屋里,同行的摄友们尽管奔波了一天,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听索伦格老人讲了一晚上关于图瓦人的神话和传说。
翌日清晨天还没完全透亮,大伙儿就扛着摄影家伙出了木栅栏,面对山谷人家的灯火与天空中的星星相互交织,呼吸着透彻洁净的空气,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更像是游走在童话梦境里。拍摄间隙整理脚架时,我发现有条雪白的灵犬悄悄蹲伏一旁,一动不动,心头“咯噔”一下,这白色灵犬的显身,仿佛印证着昨夜的神灵传说,不由产生敬畏而神圣之心.....
图瓦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生活中信仰多神,尊崇万物有神:日神、月神、天神、地神、火神、水神、树神、动物神……一个不能少!日出时,图瓦人面向太阳,在火炭里燃起松针,伴随松枝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清香,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撒泼烧好的鲜奶或奶茶,凝视旭日跪拜祈祷。天空若出现日食,图瓦人就看成是天上的恶魔在与太阳搏斗,那一定要停下一切活动,拿出猎枪向天鸣放,或竭力敲打铜皿铁器发出最大响声,帮助太阳战胜恶魔;家人要让独生子大声喊叫,家中有狗的则必使劲儿拧其耳朵令狂吠,据说只有独生子和狗叫声,才能让太阳听见,从而助阵助威、驱魔降怪。
白哈巴的天空永远是青蓝色的,天神永远是膜拜的对象。图瓦人崇尚青蓝色,穿着天空一样颜色衣服的人才是高贵的,而产下青蓝色的马驹则洪福齐天,受到独生子一样呵护,不准随意宰杀、不得随便骑乘,只可在祭天时,才能作为牺牲之品。
图瓦人是林中之人,崇拜树神,特别崇拜桦树。他们剥桦树皮造房子,用桦树和桦树皮制作狩猎工具和家具器皿。凡图瓦人走过之地,但见孤立的桦树时,或在河边或在泉边,则视为神树严加保护不得砍伐,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可在树上扎上各色布条,以示就是他的神树了。一般每家都有自己的树神,祭树神通常是扎布条、点松枝、祈福跪拜,祭品用奶和酒等。
索伦格老人说,图瓦人有许多禁忌,如不往火里扔脏东西,不在火上跨过,不用脚踩火;不在河里洗衣、洗澡、倒垃圾;送葬时不许哭,怕泪水流成河挡住死者的去路,死者不可葬在路边,否则家里人不得安宁;不在蛇年举行婚礼,因为蛇是十二生肖中最恶毒的动物……
肇始于原始社会早中期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灵魂崇拜、祖先崇拜等,到晚期的萨满教,再到现在的藏传佛教喇嘛教,图瓦部落里全都同时存在、同时信仰,原始宗教的各类形态至今保留完好。亲眼目睹图瓦人的这些宗教活动,就等于看到人类社会上万年以来图腾信仰的缩影,参观了一处人类宗教历史展览馆。
充满欢乐音乐的一方圣土
清晨吐完袅袅白雾后,金色的阳光悄悄唤醒了白巴哈。
山涧沟壑间隐约间,不时荡出一种空灵而悠长的吟唱,图瓦客栈的主人告诉我们,这就是图瓦牧人喜欢唱的“呼麦”。吟唱者运用特殊的“喉音”技巧,一人同时唱出两个声部,形成罕见的多声部形态。演唱者运用闭气技巧,使气息猛烈冲击声带,发出粗壮的气泡音,形成低音声部,口腔共鸣被巧妙调节后,强化集中出泛音,唱出透明清亮、带有金属声的高因声部,获得无比美妙的声音效果。
图瓦人称其为“大山里的呼麦”,其不同于蒙古大草原部落唱呼麦之处,是更多采用低音激发泛音,口腔共鸣运用的恰到好处。唐代大理寺评事孙广曾描述:“犹众音之发调,令听者审其一音也。耳有所主,心有所系于情性,和于心神,当然后入之”。借晋成公绥的《啸 赋》所刻画出:”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于瑟琴。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厉而慨慷。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实在形容得太到位、妥切。
从图瓦呼麦产生的传说,以及曲目的题材内容来看,“喉音”这一演唱形式,当是 古人山林狩猎文化时期的产物。从发声原理来看,呼麦,应看作是远古人声的特殊形态。古代图瓦人、蒙古人和其他狩猎民族参加狩猎和战争,作战前均须高声齐唱,狩猎成功后也会尽情宣泄,狂热歌舞。在排山倒海般的呼叫声浪中,自然产生出飘渺的泛音效果。显然,人们试图将几种声音或称复音,巧妙地移植到一人身上。经过长期探索,终于创造出这一奇特的声乐形式,今天,亲耳听到这种曾一度濒临失传的古老艺术在白哈巴得以延续传承,再细心比较后发现,有了山谷作天然的放大器,呼麦在白哈巴,要比草原上蒙古人唱的呼麦,更加苍劲、雄浑、悠怅……
叶尔德西老人是生活在喀纳斯湖畔的图瓦人,虽已仙逝7、8年,但白哈巴人都为他感到骄傲,他既会制作又会吹奏楚尔,也叫“楚吾尔”。他从13岁起就开始学吹楚尔,学了7年才算完全掌握。老人在世时曾自行创作编奏的曲目多达几十首,经常向外来游客表演吹奏《美丽的喀纳斯湖波浪》、《雄伟的阿尔泰山》、《黑走马》等原创音乐。正是他把濒临灭绝的的的图瓦人独有的楚尔音乐,带给了外面的世人。楚尔,专家考证后证明,就是汉朝时期在西域流行的“胡笳十八拍”乐器中的一种,吹出的声音深沉舒缓、悠扬婉转,美妙而又神奇。外形似笛子一样,上面有三个孔,由一种名为“芒达勒西”的苇科植物茎秆掏空钻孔后调制成。楚尔的三孔能够吹出五个声、六个音,很是特别。它的吹奏方式更加少有,是开口吹的,靠舌尖来控制进入的气量,同时吹奏出两个声部——喉咙的振颤发出和声,舌尖的控制吹出优美的旋律,非常奇妙,与大山里的呼麦异曲同工,不仅是民间遗存的古乐器之一,也堪称中国器乐的活化石,是中国古老音乐的骄傲。叶尔德西在世说过,他的音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而是他和大山、谷涧、自然的对话。如今他走了,但楚尔已有了传人。当我们恋恋不舍离别白哈巴时,图瓦民歌独有的旋律,伴随着天边的白云,长久萦绕在耳边,让人终身难忘......
山腰上漂荡着白云,
河水在滔滔流淌。
故乡啊!哈纳斯,
故乡啊!白哈巴,
无论走到那里都永远难忘,
你是祖辈们生活的地方。
我为你自豪、为你歌唱。
生活在美丽的哈纳斯和白哈巴,
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
(撰稿/摄影 陈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