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有座桥，桥下有条河，河岸有矗塔，塔外有长街，街角陈杂旧时光。只一眼，瞬间见证永恒。这便是江永上岗棠了。
乍一看，这是座极平常的古村落。乡村的凡景，溪渠、池塘、田地、草坞，这些原本司空见惯的基本元素，却以奇妙的组合缔造无法设想的遗迹。
上岗棠，朗朗上口的音节，末尾的棠字携来倍致的风雅。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诗经·召南·甘棠》上的记载，歌颂西周时任西伯的召公受文王之命行政南国、决民间讼事于甘棠树下的事迹，后人思念召公之德，将爱慕寄托于召公曾休息过的甘棠树，不忍砍伐。“召伯甘棠”的动人故事由此留传至今。足以证明它的久远。时间的积淀如钟摆，在智慧的叠加与创造的淘汰中敲鸣出穿越历史的声音。也许，只要一处旧物，就能凝住千年的时光。爱、恨、生、死，纠结着捉不住的流逝，一想到这，我兀自感动。对在城市喧杂中极易丢失记忆的人来说，旅行俨然是一次再生。
上甘棠村民为何与出生于湖南道县的周敦颐同宗同祖？据湖南道县清朝《周氏族谱》、甘棠村的《周氏族谱》所记，周氏族人自唐天宝年间为平定南方十州动乱从山东青州迁至宁远大洞。曾任唐代高州刺史的周如锡生子18人，哥哥生子6人，都以“弘”字排辈，是周氏家族中有名的“二十四弘”。周如锡的十五子周弘本的后代于唐太和二年迁居上甘棠，周如锡的长子周弘谦之后则迁道洲。因此，周敦颐、甘棠周氏都是一个祖先，同是“二十四弘”之后。“二十四弘”中有18人中过进士，他们的后裔遍布全国，据《周氏族谱》记载，一代文豪鲁迅、一代伟人周恩来均出自“二十四弘”。
站在上甘棠村后据说是汉武帝所设的谢沐县衙门旧址的一处高地上，放眼眺望，但见滑油山就像一把舒适的太师椅，上甘棠就端坐在它的靠背上。左右各以将军山、昂山为“青龙”与“白虎”，前有龟山和西山为近案和远案，视野开阔；村前的谢沐河则如同玉带缠绕，蓄势涤污。一片密密麻麻的青瓦高墙安卧在青山绿水间，正是一片风水佳地。
据有关资料所记，上甘棠村自北边的昂山开始，沿沐河向南布置1．8米宽的主要交通干道，与其垂直布置9条次干道，现还留存7条。上甘棠周氏共有十族人，称为九家门楼十家厅，每一族沿次干道向后延伸布置住房，与主干道交叉处，建有各族的门楼坊和小型广场。这里现有453户、1865人，拥有历代古民居200多栋，有坚固整石块砌成的500米长的防洪墙，有4座古香古色的门楼，有跨越400年左右的8座民居，有68座清代古宅民居……
即便备有地图，步入上甘棠村，还是像到了一处令人分不清方向的迷魂阵。在高大的青水墙面矗立两侧的窄小青石板路间左拐右拐，触目是似曾相识的高屋旧居，只能以门户上隐约还能辨识的“爱敬堂”、“翰里故”、“厚德祥”等宅名来区别。据说村里巷道格局其实是按周敦颐的太极图布置，外人贸然闯进来还真的走不出去。
我这等俗人，独在步瀛桥前流连不舍。
这座享誉国内的千年古镇，除去有着让人侧目的千年历史。世代家族的传承造就了其不朽的文化，还有一座清秀雅绝的古桥。
要说世间，耐得住时间侵蚀的不多，诸如石碑、山川、大地.......虽然不朽，终究脱离柴米油盐的沾染，缺失了烟火气的熏燎，没有人情味。集厚重的传统与乡野的气息于一体的，也就数上甘棠的步瀛桥了。
一株古树，一洗长河，一口方塘，一竖层塔，三弯石桥。如此质朴的方物，拼构出明朗的古乡习习风情。藤蔓、绿草、青砖，桥的发型与体魄示人，竟是温婉刚硬兼而有之。桥下水的柔媚与流动，让桥愈发显出坚毅的骨骼。水遇桥，水弱弱的无依腻软，桥却站成了固定的永恒。
我呆呆地凝想镇上的时光。老人挑着担子颤巍巍地经过、小孩活蹦乱跳地跟在屁股后边。桥没有栏杆，小孩子的娘惊慌失措地拉住他的手，半嗔半训地絮叨。麻鸭子群群游弋，拖出身后晃动的縠纹。“嘎嘎嘎”的叫声惊醒了晨曦。平凡与传奇的对接，千年的往事隐匿旁生。似乎街角敲一块砖，即是见证；揭一片瓦，亦有泪痕。————脂粉披着风扬散，逃亡中夹着棍棒，旧日家族的迁移诞生名人，也衍生出尘封历久后人无法解读的泣血历史。终成了青苔、灰烬及蛛网密布。
唯一的幸事，留下这座桥孤独地寂寞无言，看不出一丝风刀霜剑的痕迹。反而对着日复一日升起的暖阳——--阳光也抚不平创伤，熔化冷眼。凝结，凝视，再凝眸。消弭忧伤，岁月割裂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痛，或许，一味坚忍淡去即可。
我不忍在步瀛桥边离去，以释放期许。纵使前世今生的路已淹没于荒芜，我仍旧忘我地细细品读其沧桑的容颜与坚定。目光所至，宛若一次次触碰家族的运脉，觅求命运无常的轨迹。
相信，扎根在心上的桥会让我们通往自由的天堂。
文/彭竞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