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吹进废弃的钢铁厂,卷起尘土和铁锈味,像是从另一个年代带来的余温。厂区的大门早已歪斜,门口的口号字迹依稀能辨出“钢铁是国家的脊梁”,只是红漆早褪成暗褐。
段元诚和吕先生走进这片废墟,脚下是裂开的水泥地,长满了杂草。铁轨横亘在厂房前,锈迹斑斑,通向早已停摆的高炉。炉口漆黑,像一张巨兽的嘴,在沉默中散发着余热的幻影。
吕先生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高炉。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仿佛还保持着焊工的姿势。他年轻时就在这里干活,火花四溅的年代里,夜晚比白昼更亮。如今,只有风声在炉壁里回荡。
段元诚举起相机,拍下斑驳的钢梁。然后他在笔记本里写下一句:“曾经轰鸣如雷,如今静默如墓。”
他们走进厂房,巨大的空间空旷得吓人。铁皮屋顶破了几个大洞,阳光透下来,照亮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几台老机器还留在原地,厚厚的铁皮覆盖着灰,控制台上的按钮掉了半数。
吕先生伸手在铁皮上拍了一下,厚重的声音在厂房里炸开,久久不散。他说:“这声音当年是最熟悉的伴奏。机器一开,心就安定。人多,声大,忙碌,才像活着。”
段元诚静静看着,觉得这句话分量比铁更重。他写下:“废墟是被遗弃的纪念碑,守在此地的人才是最后的注脚。”
他们继续往里走,在一片空场上停下。这里曾是浇铸钢水的地方,地面留着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吕先生蹲下身,指尖摩挲那道痕迹,像在触碰某种烙印。他低声说:“这是热浪留下的印子。那时,火一泼出来,空气都颤。人要是退得慢一步,可能就回不去了。”
风吹过,铁门吱呀作响,像远处的回应。
黄昏时分,他们站在高炉下看夕阳。落日的余光映红了残破的厂房,仿佛重新点燃了火焰。段元诚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这片废墟并不是死去,而是在等待一次不可能的复活。
吕先生点了一支烟,缓缓吐出白雾。他望着夕阳沉下,说:“火没了,人也散了。但炉子还在,等着人再回来。”
段元诚合上本子,觉得这句话比任何文字都更具力量。他想,或许真正的遗迹不是墙、不是炉,而是记忆里那些不肯熄灭的火光。
夜幕降临,厂区逐渐笼罩在黑暗中。铁梁的影子横亘在地面,像一条条未被拆除的历史痕迹。他们并肩走出,身影在昏黄的余晖里渐渐拉长。
身后,那座沉默的高炉依旧矗立,仿佛在无声守望着一段逝去的轰鸣。
